2013/04/24

舒国治:生活的核心是简单


  本报记者 孟蔚红 / 文 张鸣 / 图
  主持人语
  舒国治携《门外汉的京都》再度与我们见面。他说的竹篱茅舍,他说的流水长墙,被公认是写京都的书里最有见地的方式。舒国治以他独特的四处晃荡的随意和随性,发现和品味着生活精致的细节和人生温暖的瞬间,他提倡并身体力行的简单而真实的生活越来越受到现代忙碌都市人的推崇和追随。
  本期嘉宾
  舒国治,1952年生于台北。原籍浙江。曾是上世纪60年代在西洋电影与摇滚乐熏陶下成长的半城半乡少年。70年代初原习电影,后注心思于文学,曾以短篇小说《村人遇难记》备受文坛瞩目。1983年至1990年浪迹美国,此后所写多及旅行,自谓是少年贪玩、叛逆的不加压抑之延伸。文体自成一格,常人忽略的清苦生活之美最受他咏颂。著有《理想的下午》《门外汉的京都》《流浪集》《台北小吃札记》《穷中谈吃》等。
  采访手记
  (2012年7月12日 成都人民公园鹤鸣茶园)
  采访还没开始,就领教了舒国治的散淡随性。当我正在约好的见面地点寻寻觅觅的时候,接到好友石鸣的电话,说舒国治上午去了武侯祠、草堂、宽窄巷子,完了去人民公园的鹤鸣茶园喝茶休息,觉得很好,就不想动了。
  人民公园人民多,一端大喇叭里传出的歌曲震耳欲聋,幸而,鹤鸣茶园在另一端,竹椅盖碗,绿树掩映,保留着老成都喝茶摆龙门阵的格局和氛围。茶客不少,但我不担心找不到舒国治,他的独特形貌,已经被无数次描写和表现,而拍他的图片,过目难忘。
  一株高大的梧桐树,石桌、竹椅,人声嗡嗡喳喳,杯起杯落,掏耳朵的,叫卖小吃的,来往穿梭,舒国治稳坐其间,浑然天成,没有丝毫突兀之感。灰色的麻质衬衣,领口露出蓝色的圆领内衣,颜色不搭,图的是舒服。都说他是有古意的人,他说他绝对不会穿有些人穿的唐装啊、袍子啊,一定要穿得简单。他还把从小贩手里淘得的两双草鞋拿出来给我们看,不过说实话,工艺实在敷衍,可舒国治很开心,然后就和座中朋友探讨起穿草鞋的好处。说到居家的时候,舒国治又表示他很不喜欢那种软绵绵的沙发,他说,尤其你们成都,这么湿润的天气更不适合,那种通透的竹椅应该是最适宜的,如果成都弄那种家徒四壁,寒室的味道,我觉得会让人喜欢。
  只可惜,舒国治提到的很多令人舒服的生活方式和环境,都已经消失在无数个如果里如果一个很少高楼大厦的城市,如果一个被田园包围的城市,如果简单四菜一汤而不是华丽的宴席,如果能用心烹饪而不是潲水油,如果没有过度的欲望而过一种简单的生活如果这些如果能成为现实,那这个地方一定拥有很多真实的生活的滋味,也一定能够让舒国治品味出又一本《某某地的门外汉》。
  一块树皮开裂突然坠地,小小地惊吓了树下的人。舒国治幽幽地说,这块树皮长熟了,自然就掉下来了,就好像一个人早起,眼角的一颗眼屎成熟了,轻轻一抠,就掉下来了。
  对 话
  此身心长在简洁中
  高中时的舒国治一直盼望着毕业时的那个暑假早些到来,结果这个暑假开始以后,直到现在还没有结束。他说自己“一直是过暑假的高中生,永远像待业的青年,已经可以毕业了,应该找一个工作开始成为社会的一分子,却一直手插在口袋里这里晃那里晃,流浪。”
  不是没有尝试过,但只工作过三个月的舒国治就放弃了那种似乎被社会规定了的生活,到现在,他依然租房,无车,无存款,不用手机,不用电脑,不看电视,生活简单到他有大把的时间和心境,睡到自然醒,走街串巷去找好吃的,填饱肚子去朋友的店上探望、喝茶,顺便送上一罐不知哪个朋友自酿的香醋,忙完这些,闲下来,才是读书写字,赚赚稿费。
  时间在舒国治这里,是缓慢而悠长的,在他看似闲散的生活状态下,却将日子真正过出了滋味,香港作家梁文道称他是全台湾最会玩,最会吃,也是最会讲故事的人,也有人给了他一个称谓:晃荡达人。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写了很多书,也有很多访问,让更多人了解和认同您的生活,您的这种生活的核心是怎样的?
  舒国治(以下简称舒):我就是要过跟进步、发达不太有关系的生活,追求现代化,也不一定要追求财富化,现在很多人早就超过了现代化,用很先进的手机,做很多事情也很快速,赚很多钱,但他赚钱干吗,因为小孩要上很贵的学校,太太要买最好的包包,还要出国玩,买很贵的东西,这些其实就是追求观念不追求实际。普通人能过的,我都觉得好,就好像乡下人吃的很干净,很好,假如你钱赚得多,野菜你没法吃,土鸡你没法吃,你只能吃一种名字叫土鸡的鸡。
  记:在您看来这种过度财富化的根源在哪里?
  舒:中国人有一种很大很远的力量,要去多拿一点钱,拿了钱怎么体现?得买个公寓,小区,应该得买个LV包包,买个金表等等。都是跟着做,生怕比别人少了什么。我都没看过我父母有过这些东西,我姐姐,有钱了也没有买这些。我自己印两万本赚两万本的钱,印五万本赚五万本的钱,有人说你可以赚十几万本的钱,我觉得会不会太多,而买房子还差得远,就算买得起也买得不畅快,我这个钱出去游山玩水多好。当然我能够这样想,也有这个根基支持。有的人刚大学毕业,你就别这样想,你可以分析你在地球上是什么样的状态,还有很多三线四线城市,房子也还便宜,如果你能在那个地方活得比较好,买个房子比较好,没问题。我觉得不跟着别人做的人有可能比较聪明,也可能比较冒险。
  记:很多人就是不敢冒这个险。
  舒:第一他要很爱生活,才可能懂这个,他最好知道生活核心的部分,而不是生活表面的部分。今天四菜一汤吃得好,一定比那个宴席一大堆,后来觉得好像没吃什么要好得多,它的价钱让你觉得是高规格,高规格也没错,但是要真实,如果是装饰出来的高规格,核心不行,那也不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很贵,里头装修的大量化学的东西还留着,何必呢?乡下泥糊的房子,土跟粮食做的砖块,做得好也是高规格。这本《门外汉的京都》中,日本人很早了解自然界的妙处,最好的屋顶不是铜墙铁壁,都是树皮茅草,茅草要朽,到时维修,好像你一个好身体也要常常维修。这种生活使人知道什么叫过日子。这种思想,过去的中国人有点感觉,现在的人假如有了钱,要回归,这种东西就会产生价值,会被崇尚,最后成为一个高标准。
  记:我们的教育里恰恰很少过日子的概念,觉得是浪费时间。
  舒:因为每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人生目标,大家都要奔向小康,每个人要找到自己能够拥有的东西,我要抢先比别人别少了这个,少了那个,这样表面看很丰富,但最后能不能看得懂人生其他的可能性?大量的人追逐这个的时候,你发现你拿不到那个东西,或者分摊得很少,到头来你发现自己得不偿失。
  记:您说过您能逃开社会规定的生活,跟天性有关,也跟身处的时代有关。
  舒:是,当年全世界都在穷,小时候我们家的墙就是篱笆,走出去没几步就是田。如果哪个城市现在还保留着田,那就是了不起的城市,京都现在就还保留着田,现在150万人口,这么多年都是做自己的手工,那里的享受还是竹林茅舍。我父母都不是拿公家的饷,如果是这样的家庭,长大了还要改善状态,希望多存钱,我们家就比他们要散漫一点,比如捧铁饭碗,我没有这样的思想,显得野逸横生一点。台北是一个移民城市,有那么多外地人,大家从小就是小家庭,这样的简单更使人容易跨出家门,背个包包就出去流浪,所以我自己也是那个社会的产物。那个社会要求简洁,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我也在简洁中。现在很多人因为怕简是穷,所以要很多的配备,雕梁画栋,我不需要。
  不需要给到那么多
  舒国治年轻的时候喜欢摇滚,也有过拍电影的理想,小说也写到被杨牧评之“文字技巧出神入化”,詹宏志则赞“最好的作品总让评论者无言以对”,坚持要将这篇作品评为年度小说。可他却自毁前程地离开了台湾。
  7年美国浪游,回去后所写多与旅行相关,自谓是少年贪玩、叛逆的不加压抑之延伸,而他的文体被评价为自成一格,文白相间,简淡中深富雅韵,这与他的清简度日不无关系。
  记:您现在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对生活有干扰吗?
  舒:我尽量不让它影响到我,干扰源呢,来自别人对名人产生的话题性的期待,我自己这个很窄的名并不具全面性,全面性的是你做什么社会上必然知道,很大的富商,有名的科学家,电影明星,他们有他们的平台,我呢,有些平台我不会让自己去,甚至有些采访都不一定要那么多,我为了出新书,做一下采访,这好像是约定俗成,其他的,我不大上电视,我做分内事,不觉得要给到那么多,也不需要期望那么多,否则就离开了核心的东西,有了很多外围的东西,就不真实。就好像有些人宴客,有的菜不需要也要上来,生活中我不希望这样。
  记:您的写作早期就得到过很高的评价,但您自己一直不是特别上心。
  舒:因为我是比较晚才算是把所谓的写作人身份完成。以前好像会写东西,但没想到要做这个,有的人会编草鞋,但不卖草鞋,编完就自己穿,有的人字写得好,就记记账,看看小孩,画个什么东西,也不拿来做书法家或者画家。写作虽然是一门技术,但我原来并没拿它作为一个职业。很多时候花少一点的钱,能够玩一玩,过日子,活下来,等着看能干什么,所以赖着,还不用真正干什么活。当然这一定要在一个容易的社会。做小孩的时候,台北夜不闭户,大家不带钥匙,推开篱笆就是家,家里没有可以偷的东西,这样的日子,吃馒头就一点咸菜就可以活。
  记:写作能变成维生的方式之后,才有些重视。
  舒:对,原来是要搞纯的创作,写小说,后来才比较多地写生活,当然我写的生活不是太过实质的内容,怎么样买到好的茶叶,怎样栽花,这也是生活。
  记:您回国后的写作文风、题材变化非常大。
  舒:20多岁年轻的时候,不怎么写实物,是编出来,遐想出来的,写小说不一定要写实在的东西。
  记:现在邀请您写文章的一定很多吧。
  舒:我写稿的时间,一年中不会太多,有很多杂事。我不是那种起床以后,要找一张我的书桌开始工作,不是像海明威早上起来削铅笔,削二三十支,就一支笔一支笔地写,写到晚上。他是工作,我不是,我是看看朋友,聊聊天,找点简单的东西吃了,接待一点朋友,很闲了,没有事,写一点,我现在基本上一个月写三篇稿子。
  记:多长的稿子?
  舒:很短,一千两百字的或者一千五百字的,写一两篇,偶尔写三四千的,差不多算对得起我自己喜欢的工作模式。我到底是几十年写下来的人,慢慢拿出来结集,也可以应付每一年要等着看我书的读者。我做不到在博客上看我的文章,又在杂志报纸上看一点文章,然后还买两本书,那样的作家就比如像梁文道,他的议论的量,再加上写下来成型的量,就够那么多,大家可以一直找到东西读。我不可能那样,一来我没那么高的工作量,二来我没有那么好的才华,看书,看完了还写书评,讲书评,他的这些时间我拿来玩。
  记:您比他快乐。
  舒:不会谁比谁快乐,看谁能承受多少,我不会觉得在这里喝茶比换个地方喝茶好多少,就懒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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